帶著固定節奏的敲門聲，不輕不重不緩不急，只聽這個聲響，一定會覺得門外站著的、是個有禮貌的人物。

如果不是現在這種時候……

冷宮的夜晚仿佛比其他地方暗的多，也靜的多，屋外偶爾有一陣大點風刮過，屋裏都能聽得一清二楚。

此時此刻的莫筱染，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氣，被這一嚇，立時感覺渾身都軟了，一顆心隨著再次響起的敲門聲噗通亂跳。

一旁的男人突然又轉回身，壓低著聲音道：“你這宮裏還有別人？！”

莫筱染緩了緩口氣，聽著他說起“別人”，突然腦子就清晰了，穩了穩心神，斜眼看著男人，笑道：“逍遙王敢半夜闖進冷宮，難道會沒有做好萬全準備。沒有確定本宮的人都被迷倒了，逍遙王不會進來吧？”

男人沈默，敲門聲依然繼續著，“啪”、“啪”、“啪”，冰冷而機械。

莫筱染聽得刺耳，但也沒辦法去在意，只得看著男人，暗自警惕著。

又等著外面敲了幾次，端木嵩便退了回去，下了地站的筆直，道：“璃兒的宮人的確都被迷倒了，這外面的人……只怕不是你的人，本王出去看上一眼，若是沒有危險，本王就先回去了……璃兒，以後若是有地方需要本王幫助的，就去找本王的母妃，她會想辦法通知本王，本王會幫你的。”

說完這句，端木嵩轉身就走。莫筱染輕手輕腳地爬到床邊，探著腦袋偷看，正巧看見他“爬”上窗子的動作，那姿勢還是很難看，這家夥一定功夫不好……

等逍遙王的身影一消失，莫筱染也放下了半截子的心，然而外面的敲門聲依然繼續著。

又等了一會兒，除了敲門聲也就沒有其他的動靜了，逍遙王也不見回來。

這說明外面那個肯定不是太危險的家夥。

莫筱染安心了不少，慢吞吞的將腳挪下了地。這腿平時她們也不讓動，也不知道恢覆到什麽程度了，不如今晚就試上一試。

想是這麽想的，也不能太過分。莫筱染索性也不穿鞋了，壓著自己的右腳站了起來。

對痛感的壓制早已隨著傷勢減輕了，沒有感覺反而會讓她不習慣了。微微讓左腿承了一點重量，果然痛感還是加重了幾分，甚至還有些許麻感。

門口的敲門聲突然停下了，莫筱染心裏不知為何突然一慌，擡腳就往外走。

這一走還是失了力，晃晃地往一旁歪去，莫筱染還沒來得及叫出聲，忽然覺得手肘被人一托，身子立刻穩了。

擡起眼，看著鬼叔站在一旁，莫筱染又驚又喜：“你這家夥……能碰的到啊？！”

鬼叔的身影在燈火裏帶著黑乎乎的幽氣，若不是太習慣他了，這一眼還真是看不大出來是個什麽東西。

“爺是鬼差，有修為。”鬼叔擡擡下巴，“還去不去？人可走了啊……”

莫筱染趕快點點頭，借著鬼叔的手，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門口。

門外陰森森的，好像沒有什麽月光，門上也沒有影子。莫筱染狀著膽子，取了門閂打開房門。

屋外的光線太黑了，只有風是冷的。有鬼叔在，莫筱染自然不怕什麽妖魔鬼怪，踏著步子就出了門。

打眼迅速一掃，在左側屋角，突然看見一個黑影緩緩拐了過去。視野太暗，看不清高矮胖瘦，只覺得行動是緩慢的。

莫筱染瞇了瞇眼，擡腳就準備追上去。

手肘被人一拉，鬼叔不動腳，莫筱染也走不動，只得回眼疑惑地看著他。

“你還想追上去啊？”

鬼叔說完，莫筱染下意識地點著頭。鬼叔嘆口氣，道：“就你這腿，還是消停點吧，還是說你想變瘸子？”

莫筱染低眼看了看自己的腿，道：“要不你帶著我的魂兒去追追？”

鬼叔嘆一聲：“你當這魂兒是能隨便勾的嗎。”

“不是嗎？剛剛那不也是魂兒嗎？”

鬼叔搖搖頭：“往日你去鬼府只是神識潛入，今日卻是魂體被勾了進去，純屬意外。沒有一定修為的人，是不可以多次魂體出竅的，即使鬼神也不能輕易勾魂出體，這和孤魂野鬼總會借屍還魂是一個道理，有一具身體，比什麽都強。你的魂體和她的身體很相配，但總歸不是你的身體，若是多次出竅，最基本的、會減弱許多陽氣，你的魂體會很容易被打出身體，凡人的魂體太過脆弱，但凡有點道行的、都能弄死你。”

莫筱染似懂非懂，困惑著道：“這深宮後院的，哪兒來的什麽有道行的……”

“凡事都要小心，再者說，這皇宮裏不乏一些會秘術的人。”鬼叔說著，一扭身，帶著莫筱染轉了回去，“走吧，回去吧，不嫌冷嗎？”

莫筱染順從的往回走，帶上門也懶得再插好門閂了。慢騰騰地走進寢室，窩進了被子裏，這才覺得渾身浸著涼氣，趕緊將被子壓實在了，一轉眼，看著鬼叔坐在床邊，正側低著頭盯著自己看。

黑乎乎的一團“鬼樣”，比對著逍遙王的情景還可怕。

莫筱染往下縮了縮，道：“你咋還不回去？”

“嗯……”鬼叔陰陽怪氣的拉著聲音，吞吞吐吐地道，“筱染啊，我能……問你一句話嗎？”

莫筱染點頭：“問啊。”

鬼叔又拖了一會兒，終於在莫筱染快忍不住了之前開了口：“你剛才跟逍遙王說的那話……可是真的？”

莫筱染一楞，腦子裏只剩下了只言片語，但基本上都是各種譏諷的話頭，實在是不知道鬼叔在說些什麽。

“什麽話？”莫筱染只得問了個明白。

這次鬼叔倒是不拖沓了，徑直道：“你說，你喜歡皇帝。”

莫筱染又是一怔，卻不是羞澀的，反而感覺心裏突然沒了底，甚至是不怎麽好的預感。

鬼叔也不催，一直等待著。莫筱染張張口，終是道：“不……我只是……騙他的……”

一字一句，說的時候，心卻是一點一點的沈了下去。

鬼叔聽著，收回眼神端正了身子，背對著她道：“沒有就好……”

幾字緩緩而出，莫筱染的心卻是猛地揪緊了。

“筱染……這裏……不是你的世界……”

所以，總有一天，她是必須回去的……

莫筱染側過頭，不再看鬼叔的背影，盡量輕松地笑道：“放心，這些我知道的，這就是隨口騙他的，你別當真了，回去休息吧，不是說陸判大人的酒太有勁兒了嗎？我看你酒還沒醒，回去歇著吧。”

“嗯，對，以後再也不跟陸判那家夥喝酒了。”鬼叔道，“爺這就回去醒酒，你也早些睡吧，走了。”

話音落了，莫筱染也不再接話，過了一陣子方才轉回眼去。空蕩蕩的寢宮，只有豆大的燭火還在搖動，一瞬間仿佛連空氣都孤寂了。

莫筱染木訥的看著燭光，心裏也跟著一起空蕩蕩了起來，視線不知在什麽時候變得模糊，也不知到底是什麽時辰就睡了過去。

再次睜眼的時候，天光早已亮透了，然而整個冷宮依然還是沒有任何動靜。

難道是迷香的藥效還沒過？這該死逍遙王到底用了多少分量的迷香……

莫筱染骨頭發酸，索性坐起來活動了一下。

正舒展著，有人匆匆趕了進來，正是她的三個大宮女。

鈺梅鈺蘭鈺竹，三人站成一排，噗通就跪了下去，齊聲道：“奴婢晚起，請娘娘責罰。”

莫筱染掃了一眼，道：“擡頭。”

三人應聲擡頭，面色都不是很好，尤其是鈺梅，臉都白的不正常了。

莫筱染又在心裏咒罵了一句逍遙王，口裏道：“你們怎麽了？是不是不習慣？著涼了？”

鈺梅道：“回娘娘，奴婢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，昨夜睡的特別沈，這一起來吧，又在床上迷糊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，到現在頭還是沈的。”

“鈺蘭，大皇子一夜沒鬧？”

鈺蘭道：“請娘娘責罰，奴婢實在不知為何，昨夜睡的很沈，並不知道大皇子有沒有哭鬧，不過奴婢剛剛已經仔細看過了，大皇子還睡著，並無任何淚痕，連奴婢蓋好的小被子都是齊整的，好像大皇子也睡得很沈一樣。”

莫筱染點點頭：“包明德呢？”

“回娘娘。”鈺竹接道，“奴婢來時已經去敲過包總管的門了，可是裏面沒什麽反應，想必也是睡得沈的。”

“對了，娘娘。”鈺梅突然插口，“奴婢記得，昨夜讓鈺蘭插好門閂的，可今日奴婢卻看見門只是帶上的……”

鈺蘭道：“奴婢記得、確實是插好了的。”

鈺梅道：“你可確定？”

鈺蘭點頭：“這點不會記錯的。”

鈺梅臉色又白了幾分，道：“莫非是有歹人來過了？！”

莫筱染心裏一跳，道：“這冷宮裏什麽都沒有，難不成還有誰想來偷東西不成？”

鈺梅又道：“奴婢擔心是沖著娘娘來的。”

當個宮女就不要這麽聰明了吧。莫筱染心道，面上卻是微微一笑：“那本宮還能好好的嗎？”

鈺梅松口氣：“啊……對，是奴婢多心了。”

莫筱染正想點頭，鈺梅卻又是疑惑道：“可是那門閂……”

莫筱染趕緊道：“是本宮打開的。”

三人齊齊看過來，面上的表情出奇一致，一致的又驚又詫又埋怨。

“娘娘！您怎麽能隨意下地走路呢？！”

鈺梅將三人的話一齊說了，莫筱染反而愈發無奈了，難道她們就不好奇她半夜出去幹什麽嗎？

不好奇，她也得自己說。莫筱染盡量笑地討巧了點，道：“本宮看昨夜月色不錯，一時興起，所以就出去看了一下。”

“可是娘娘，您的腿還沒完好，您怎麽能……”

莫筱染道：“沒事沒事，就兩步路，我都沒用這腿使勁，真的，不信你過來摸摸。”

三人齊齊換成了完全的埋怨神色，鈺蘭更是道：“是奴婢的錯，若不是奴婢睡得太沈，娘娘就不用下地了。”

莫筱染道：“不怪你，本宮當時也忘了叫你，說不定本宮一叫，你也就聽見了。”

鈺蘭面帶慚愧：“可是……”

“別可是了。”莫筱染打斷鈺蘭的話，接著道，“好了好了，別說了。本宮看你們的精神都不是很好，這樣吧，不如再下去休息一會兒，反正本宮昨夜為了看月亮也少睡了一會兒，正好也再躺會兒。”

三人面面相覷，鈺梅道：“娘娘，這樣怕是不好吧……”

“有什麽不好的，冷宮事兒很多嗎？”莫筱染擺擺手，“都聽本宮的吧，你們這樣也伺候不好本宮，去吧去吧去吧。”

三人又對看了幾下，垂頭行禮：“謝娘娘恩典。”

莫筱染看著三人起身，心裏不免有些痛快，卻在此時，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猛地響起，那精神頭兒，一頭大象都能被他比下去了。

莫筱染瞇起眼，抿著嘴角勾了起來——死秀才，看我不打死你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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